我们并不乐于分享

前几天,突然收到表妹的短信,说五一不想回家,可不可以来广州找我玩。我也没多想就回复说想来就来,带你吃吃逛逛。后面表妹又回了一句,话匣子才正式打开。她无比烦闷,追问之下,她告诉我说她妈妈(我阿姨)和一个男人处对象了,正愁着不知道要怎么对他们兄妹俩说。表妹知道这件事情后,第一反应是很愤怒,还和我阿姨吵了一架。


好不容易到了中午,我找到了点时间给她打了个电话,说没两句,电话那头已经泣不成声。这是表妹,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表妹,而与此同时,我在多年前正经历着她今天所遭遇的事情,我何尝不了解这种滋味。


我阿姨是我妈妈家文化程度最高的人,年轻的时候,不必为生计烦恼(这些都交给了她的哥哥姐姐们,其中一个就是我妈),20几岁的时候处了一个对象,当时家人都反对,但她依然坚持。后来他们结婚了,生了一对子女,看似幸福的家庭,在最后,还是以破碎告终。那段时间,她惨遭家暴,我爸妈收留了她,替她挡住屡屡上门“求情”的丈夫,就这样拖着几年,他们终于离婚了。而那时候,我的表妹不过是小学2年级的岁数。


再后来,阿姨经人介绍,去了东莞工作,从此很少回家,每次回家(我家)也不过是匆匆的2-3天。表妹是一个很任性的小孩,每次阿姨要离开的时候她都会哭闹,死死拉着阿姨不让她走,那时候,我觉得表妹很可怜。


再后来,善于理财和经营的阿姨累积了一定的财富,人到中年,已经回到家,靠着房产房租收入,过着安稳的生活,而一对子女也陪在身边。闲暇在家的她也跟风做过很多师奶喜欢做的事情,例如十字绣,麻将等。偶尔也开车出去拜访亲友,来个农家乐,生活过得甚是悠哉。


但是,阿姨离婚的时候,不过是30出头,如今已经40好几了,这中间的十几年时间,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,大概只有她自己最清楚。我跟阿姨很亲近,因为她跟我妈感情最好,在她最困难的时候,只有我妈站出来保护她,这大概也是在我妈离开了之后,她一直很照顾我们的原因吧。


我妈在07-08年检查出患了肝硬化末期,那时候我还是高中,某个周末回到家,妈妈突然吐血,我第一次感觉惊恐,慌乱中连急救电话都是用吼的。妈妈突如其来的疾病把我的生活全部打乱,她的情况越来越糟,但是担心影响到正在准备高考的我,所以每次电话中都是报喜不报忧。而我就这么一直乐观地抱着希望。09年的春节,除夕晚上,妈妈又一次吐血,被送进急诊,而这一次,她再也没有醒过来了。任由我哭着喊着,她在我耳边说完最后一句:不要放弃,就再也不说话了。那一刻,我仿佛感受到天塌下来是什么感觉,手中的玻璃杯被一把抢夺,狠狠摔在地上,碎成渣滓再也拼不回来,那种无奈和痛心,毕生难忘。


在这之后,我的生活在学习遗忘中度过。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那一段过往,哪怕是最好的朋友,因为我害怕每个人都带着同情的目光看我,那种眼神只会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可怜。


我大二的时候,某一天,我爸突然说,他处了一个女人,他们打算结婚了。他丝毫没有征询我的意见的意思,这只是一次通知,轮不到我表达赞成还是反对。从那以后,我和爸爸的感情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,我变得不再和他无话不说了,电话也少了,每次电话也无非就是有没有好好吃饭,要照顾好自己,定时检查按时吃药。。。


再后来的某一天,他在电话的那头告诉我他要结婚了,问我能否回去参加。我哽咽着,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,沉默了一会后,以有事请赶不回去为由,结束了这通电话。我还没有对他说新婚快乐,我怎么说得出口。


那一晚,我哭到眼肿。就像心爱的玩具,马上就被抢走了,不再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了,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在乎。


老师家人从小就教育我们,要学会分享,一个苹果,要学会分享给其他的人,快乐要分享给其他人,让他们也快乐起来。但是从来没有跟我们说为什么。为什么我们要学会分享,为什么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一定要拿出来跟其他人分享?


当我生病住院的时候,我爸24小时陪在身边照顾我,亲手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。。。这一切都让我感觉被爱,我失去了很多,但我爸用行动告诉我,我还有他,我并非一无所有,这是一种厚重的安全感。但是某一天,我突然发现,这份厚重的爱马上要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瓜分了。我的家,也马上要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入侵了,我的安全感呢?


人的本质都是不喜欢分享的,除非你知道,分享之后会带来其他的收益。例如你把苹果分一半给同桌,你会收获一个朋友,这个朋友在她有苹果的时候或许也会分一半给你。但是对于不明确收益的分享,我们其实都心存芥蒂。


爸爸再婚好几年了,而我似乎慢慢淡化了心中的不满,对这份得失再也没有以前那么在乎了。在广州上学,毕业,工作,回家的时间甚少,某次回家,看到满头银发的爸爸,突然心疼起来。时间转眼就溜走,却在亲人的脸上、头发上留下痕迹。人终究会老去,而我一直在外,如果没有另一个人陪伴着他,他的生活该有多无聊,他需要照顾和帮忙的时候,该有多无助。想到这些,我开始有那么一点自责了。


是啊,我和表妹都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属于我们的最珍贵最深爱的人和物,我们都是靠着独占满足自己心里的那份安全感。我们很脆弱,很敏感,因为我们都经历过失去的痛苦,我们都明白,生命中那道难以跨越的坎,真的被逼着去跨越,是多么的痛苦。我们都不愿意再体验一次。


但是,我和表妹最大的区别在于,她依然是个小孩,而我已经长大了。这些年来,我走过山川大海,见过潮起潮落,我知道,一个人的一生,应该是由他自己去掌握的。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,就算是已经离异或者丧偶的人,他们都有权利找到另一个陪伴终身的人,而这不应该是在得到其他人的允许才可以去做。


虽然偶尔还是会心有不甘,抱怨着爸爸没有从前那么对我好了,抱怨着我们之间渐渐淡薄。但是,这终究是小孩子的脾气,偶尔发泄一下。一觉醒来,我还是一个成年人。


时间是个有趣的东西,回过头来看,你也会惊觉,它让人慢慢成熟。我相信,表妹终究也会长大。纵使我们都不乐于分享玩具,但我们都该学会尊重玩具的选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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